儿时，家门前有棵老榆树，树干很粗，树冠庞大，遮住了半边道路。父亲常和我们讲，这棵榆树比他的年龄还长。
榆木木质致密，有漂亮的木纹，适合做家具，既耐用又耐看，家里至今还保存一只父母结婚时的老木柜。
小时候，家里人口多，粮食总是不够吃。到了春天，我们就得提着篮子，四处去挖野菜，新鲜的榆树叶也会成为食物，一串串榆钱儿更是成为我们这些孩子的美味。我们常常是爬到树上，一把把地撸下来塞到嘴里，甜极了。父亲从不允许我们折下树枝，说那样会伤树。
父亲脾气暴躁，特爱认死理。虽然父亲很少打我们，可我却从心里对父亲有一种畏惧。
从我记事起，就看到父亲经常哮喘，特别是在冬天。后来听母亲说，这是父亲在年轻时落下的病根。那时，父亲年轻气盛，从不服输。一年夏天，家里的一头猪偷吃了园中的青菜，父亲提着一根木棒追打。山前山后，村左村右，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，又将猪追回了家。那头猪口吐白沫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；父亲也累得气喘吁吁，说不出话来。天气炎热，父亲耐不住口渴，舀起一大瓢凉水，一口气喝了下去，从此留下了哮喘的病根，老人说这是喝炸了肺。
盛夏，农活都忙完了，老榆树下便成了大家纳凉的好去处。大人们摇着蒲扇，喝着茶水，下着象棋；我们小孩子则不顾天热，追打嬉戏。一天中午，小学生放学经过这里，一个高年级的男孩欺负一个低年级的学生，正好被父亲看见了，父亲二话不说，揪住了这个男孩走了几里路，让孩子的父母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。人家当面不好说什么，暗地里总是讥讽父亲多管闲事。
舅舅在县政府工作。解放初期，同族的一位叔叔求父亲去与舅舅说，给他在城里找一份工作，当时进城还比较容易，那位叔叔马上就到供销社去上班了。事后，父亲也去求了舅舅，很快全家搬进了城里，父亲也当上了股长。可是，没过两年，父亲不顾众人劝说，坚持放弃了城里的工作，搬回了农村，说不习惯城里狭窄的环境。后来我们长大后，每当看到叔叔从城里回来，带着大包小包的糖果点心，心中十分羡慕，就问父亲当时为什么不留在城里，父亲总是淡然一笑说：“还是农村自由自在。”
父亲念过几年私塾，识字不多，虽然也能读懂一些书，但对读书识字却不甚热心，对我们总是放任自流。小时候很爱读书，那时家里没钱买书，只好向别人借。每当借到一本书，我们兄弟几个总是争着看，因此耽误了手中的活计，也没少挨父亲的责骂。
父亲有点守旧，不易接受新事物。我上初中后学外语，父亲总是不耐烦地说：“念的是什么东西，叽哩咕噜的。”害得我不得不躲到外面去读。
八五年，我考入了一所大学。假期回家，父亲常常叫我坐在面前，一脸慈爱地让我讲一讲校园。每当我告诉他校园里有许许多多的梧桐和云杉，他总是笑着摇摇头说：“中看不中用。”
毕业后留在城里，我一再邀请父亲来城里住一段时间，可父亲总是说他不习惯关在楼里。后来，父亲去世了，我也难得回家去看一看。
几年前再回故乡，老榆树伐掉了，老房子的位置盖起了一座漂亮的小楼，院墙外稀稀落落地栽了几棵尚遮不住阳光的垂柳。
故乡人靠种粮为生，种树不为成材，而为防风，速生的白杨是首选树种。家家户户门口也大都植垂柳以为装饰，生长较慢的榆树已很难见到了。空气中到处荡漾着一种轻柔，再也闻不到榆钱儿的芳香，不见了老榆树的耿直。
家乡变美了，人们富裕了，可我却若有所失，总是在心里怀念那棵老榆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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